33岁网红意外离世 脂肪移除手术风险需谨慎

本刊记者/李明子

杭州33岁的网红戴某某于今年5月2日在杭州华颜医疗美容医院接受吸脂等医美手术后，出现感染性休克，并出现多器官衰竭，最终于7月13日抢救无效死亡。

戴某某家属披露的手术护理记录单显示，患者术后多次主诉疼痛，从腰腹、骶骨、胸间疼痛，到后期出现心悸、气短等症状，戴某某在术后37个小时里一直未得到有效护理。家属表示，戴某某是自己疼得不行，打了120急救电话，才被送去医院抢救。

“吸脂手术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医生的操作是否符合技术规范。”北京丰联丽格医疗美容医院院长、中华医学会医学美学与美容学分会前秘书长王冀耕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解释说，通常情况下，医美手术项目越多、时间越长，出现并发症的风险就越高。在戴某某病例中，一场手术连续做了三个项目，包括腰腹吸脂、上臂吸脂和自体脂肪二次填充乳房术，相当于整个腰腹皮下脂肪被掏空了，整台手术将近5个小时，对患者自身免疫力、心血管功能都是极大的挑战。

7月15日下午，杭州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关于华颜医疗美容医院医疗事故初步调查情况的通报》称，经市医学会组织专家评估，这是一起医疗事故，华颜医疗美容医院存在术前缺乏认识、术中操作不当、术后观察处理不及时等过错，与患者死亡存在因果关系，承担全部责任，并已作出赔偿。

连续5小时进行3项手术

戴某某的手术记录显示，其麻醉类型为“全麻”。但她的家人在媒体上表示，戴某某是独自前往医院进行手术的，没有提前告知家人，因此，家属不了解她在几个小时的手术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全麻手术必须有紧急联系人陪同。”北京丰联丽格医疗美容诊所整形美容外科医生颜士钧解释说，全麻意味着手术过程中患者无自主行为能力，如果在术中出现过敏性休克等意外，或术后苏醒时出现呼吸衰竭，紧急抢救需要监护人授权，否则有可能会耽误治疗时机，酿成悲剧。

除戴某某家属，当时是否有其他朋友陪同？《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拨打杭州华颜医疗美容医院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戴某某的手术医生高强也注销了个人微博账户。戴某某认证微博中的自我介绍是：南京艾丝贝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创始人，该公司员工表示“不了解创始人手术过程”，戴某某本人手机已关机。

据媒体报道，戴某某5月2日到杭州华颜医疗美容医院咨询，在医院做了各项身体检查及评估后，当天，医生对戴某某实施了三个手术项目：腰腹吸脂修复术、双上臂吸脂术和自体脂肪二次填充乳房术。

“一般而言，吸脂手术适用于局部脂肪堆积、无感染性疾病及严重心血管疾病的患者，尤其是全麻手术，必须充分考量患者是否有心脏病、高血压等病史，以免麻醉过程中出现呼吸暂停、心脏骤停等极端情况。”颜士钧还强调说，通常不建议太瘦的求美者做吸脂手术，皮下脂肪量少、捏起来不足2厘米的，一般就不要做了，一是抽不出多少脂肪，二是创伤面积大、手术风险随之增加。

公开照片中的戴某某，身材高挑，四肢纤细，她曾在去年9月发微博称自己是“110斤的大码模特”。华颜医疗美容医院的记录显示，戴某某5月2日中午12:50分麻醉，下午1:05分开始手术，到下午5:40分手术结束，时长近5小时。戴某某家属事后在媒体上提出质疑，是否手术时间过长导致了感染，同时还提到手术共吸脂2000ml，纯脂肪1500ml。

“临床上5小时的手术并不少见，但根据医疗统计，一般手术时间超过3小时，应格外注意一些可能导致严重后果的并发症，如酸中毒、深静脉血栓、电解质紊乱、贫血及凝血功能障碍等，这些都与长时间手术与麻醉有关，必须保持高度警惕。”颜士钧说。

吸脂量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涉及到行医规范。据原国家卫生部印发的《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规定，不同级别美容外科的脂肪抽吸术吸脂量不同，一级诊所的手术吸脂量≤1000ml，具备二级门诊部资质的机构可吸脂1000ml～2000ml，三级医院手术的吸脂量在2000ml～5000ml。

天眼查显示，杭州华颜医疗美容医院有限公司在2020年更名，曾用名为“杭州华颜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美容外科、美容皮肤科、美容牙科、内科、非医疗性健康咨询、化妆品等。国家卫健委全国医疗机构查询系统显示，杭州华颜医疗美容医院的级别是“未定级”，但其诊疗科目包含美容外科、美容牙科、美容皮肤科和美容中医科等二级科目。

王冀耕强调，手术风险和吸脂量、创伤面积呈正相关。抽吸器经皮肤切口插入到脂肪层抽脂时，要在皮下搅动，损伤脂肪、血管和神经，尽管在皮肤表面只留针眼大小的创口，但皮下创面大，每次抽、吸都是对身体的摧残。而抽脂带出的不单是脂肪，还有血液，因此，吸脂量过大可能造成全身循环系统血容量不足，出现失血性休克、心肺功能损伤等情况。

错过最佳治疗期

护理记录单上的术后记录显示，戴某某术后第二天一早出现疼痛症状，此后一再表示在腰腹、术区、骶骨等部位出现疼痛，到5月4日，还出现了心悸、气短等症状。

“如果术前预处理得好，术后会有酸胀等痛感，但不会有这么强烈的疼痛反应，患者出现剧烈疼痛是一种信号，要警惕是否有出血和感染，应马上送急诊。”颜士钧指出。

而从患者术后护理记录单看，当患者主诉疼痛后，华颜医疗美容医院的做法是：给予布洛芬缓释胶囊，观察病情变化，给予氧气等。

5月4日早上6点34分，戴某某术后第二天，她的家属接到杭州绿城心脑血管病医院ICU医生打来的电话通知，说戴某某已多器官衰竭，请家属尽快赶往医院。据封面新闻报道，家属表示，他们后来了解到，是戴某某自己疼得不行打了120急救电话，才被送去医院的。家属还告诉媒体，华颜医疗在戴某某表达痛苦的时候只是简单用药，以为只是普通抽脂手术的疼痛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期间曾休克昏迷，医生还以为她是在睡觉。

护理记录单上签名医生不是手术医生。一位受访医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术后开医嘱的医生不是手术医生本人，这种情况原则上是不允许的。术后医生未能意识到感染的发生，一直给予止疼镇静处理，掩盖了病情。”

5月5日，戴某某被转入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进行治疗。在转院过程中，家人第一次见到术后的戴某某，前胸到肚子皮肤大面积溃烂，浮肿。入院诊断显示，当时戴某某已经出现广泛皮肤软组织感染，坏死性筋膜炎、脓毒性休克，以及肝脏、肾脏等多脏器功能衰竭。

坏死性筋膜炎是一种广泛而迅速的皮下组织和筋膜坏死为特征的软组织感染，常伴有全身中毒性休克。感染可沿深浅筋膜扩散，可以在血管内形成血栓，引发皮下组织和筋膜坏死。至于出现这一严重并发症的原因，中华整形外科学会前任主任委员、现任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整形医院院长郭树忠分析：“这种特殊感染最有可能是溶血性链球菌引起的，最终要以细菌培养结果为准。”

郭树忠表示，溶血性链球菌感染最有可能发生在手术环节，如器械消毒不到位、手术环境无菌性做得不好，在长时间手术过程中，链球菌很可能被带入皮下，抽吸手术造成皮下大量渗血、渗液，成为链球菌的天然培养基。后续清创如果做得不足够充分，没有及时引流，就很容易继发感染。此外，如果接受手术者自身脂肪层薄，可能会从更多部位抽取脂肪，皮下创面增加，对患者自身机能带来损伤，降低患者自身抵抗力，也可能引起一些并发炎症。

早在2003年3月，哈尔滨27岁的白领姚云在一家医院做了吸脂手术，18小时后不幸逝世。姚家经多方取证，将医院告上了法庭。新华社称，这是中国首例因吸脂手术致人死亡而引发的官司。

郭树忠表示，综合医院处理感染的经验多，而美容医院的经验少一些，做抽脂手术还是要慎重选择，最好找应急处置能力强的综合医疗机构。

戴某某在浙大附属第二医院住院期间，医生通过多种医疗机器和药物维持患者生命体征，还为其做了两次全身杀菌手术，直到7月13日肠胃大出血，医生进行了奋力抢救，最终也还是没能阻止感染。在ICU熬了两个月的戴某某最终离开人世，年仅33岁。

据天眼查App显示，杭州华颜医疗美容医院成立于2018年6月，注册资本为1000万人民币。公司曾因患者病历资料不全、未见医师签名等问题受到行政处罚。另据国家卫健委医生执业注册信息查询显示，为戴某某进行吸脂手术的主刀医生高强系外科执业医师，除了在杭州华颜医疗美容医院执业外，还在杭州群英整形外科门诊部有执业备案。

杭州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的通告表示，西湖区卫健局对涉事医院做出警告和罚款的处罚，责成其停业整改，对负有责任的医务人员将做出进一步处理。

德勤发布的《中国身体塑形市场行业发展白皮书2021》显示，预计到2030年，中国塑形市场将突破千亿规模，在当下，以吸脂为代表的侵入式医美塑型因技术成熟、效果显著，仍然是目前塑身的主要技术手段，占比70%。

很多人误以为，抽脂手术可以减肥，但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区。抽脂确实可以带来短时间的体重下降，但效果并不持久，如不改变生活习惯，术后依然会胖回来。更重要的是，抽脂带走的脂肪，主要是外周脂肪，改善健康的意义非常有限。

郭树忠强调，“吸脂手术在国内外都是一个相对成熟的技术，与十几、二十年前比，国人营养水平提高，胖人多了，做吸脂手术的人也有所增加。但要明确，吸脂手术是体型雕塑手术，而不是减肥手术，不要把吸脂宣传为减肥手段来误导求美者。”